草木有本心

马祥勇

暑假之后的新学期开学，教室门外的水池上多了几盆花花草草，没有娇贵的名花，大都是吊兰、水竹、绿萝之属，普通的生命总是更易于生存——正如它们更易于死亡一样。它们存活着，没有人多看一眼，它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，也无人挂怀。

那是政教处的几位老师从办公室里专门搬到水池上来，让它们接受自然的风雨，吸天地之精华，得日月之灵气的吧。我每天上完课从教室里出来，都能看到它们，平常而自然。

校园里的时光总是飞快，一届学生迎来，斗转星移，寒暑更替，草木初萌，秋风又起。三载春秋，坐在教室里的孩子们就天各一方了，再次站在同一方讲台上，你面前就变成了完全陌生的面孔。这就是人生的机遇，我不知道下一刻会和谁相遇，也不知道我们的际遇会留下怎样的印迹在彼此的生命里。

看，木叶飘零的秋天转眼来了。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，树叶一片片的落了下来，婉如蝴蝶在空中飞舞；也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，水池上的几盆花不见了踪影，它们都回到办公室里越冬去了吧。只有一盆枝叶离披的野菊花还孤零零地被遗忘在哪里，也许不是遗忘，那简直就是被遗弃吧——它长得实在是太丑了，被随便的安插在一个士力架桶里，既不挺拔，要不妖娆。过往的孩子们很多，也很少有人多看它一眼——这是一个看脸的时代，连一盆小野菊也难逃此劫！

冬天悄没声息的来了，当我再次从教室里出来的时候，这枝小野菊竟然开出了清秀而美艳的小花。笃定而又静默，内敛而又从容，于无声处，惊艳了周围的世界。

电光石火之间，我被惊呆了。它惊起了我皮囊深处的生命，它引燃了我波澜不惊的灵魂。这种猝不及防的相遇让我深味了生命无限的神奇与明艳，这不是我孜孜以求的知己吗？这不是我梦寐以求的爱人吗？这不是我生死以之的人生奇境吗？于浩渺的无限空间里，在亿万人之中遇见你，于千万年之中，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，没有早一步，也没有晚一步，刚巧赶上了，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，惟有轻轻地问一声：噢，你也在这里吗？你漫长的等待，是专程为我而来吗？我忽然明白了王阳明的话，“你未看此花时,此花与汝同归于寂；你来看此花时，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。”

如今我来了，我们相遇了，这是一种多么奇妙的遇见，我们彼此照亮了对方的生命，也滋养了庸常的人间。

呆立良久，我回到办公室里，却魂不守舍，回到家里，仍难以释怀，躺在床上，辗转发侧，难以成眠。于是模仿老树画话，信手涂鸦一诗发在朋友圈里。

池上一株白菊，寂寞开放无主，
你我此刻相遇，岁月刹那芳华！

朋友们也被这一株野菊逗引，纷纷唱和：

其一曰：

本是惯于寂寞，秋后无意惊现。

恰逢知心谬赏，无悔此生芳华。

其二曰：

一株寒菊开池边，寂寞无主自娇艳。

今日得遇有缘人，花香入纸成诗篇！

夜深，还在惦记那枝花，在这雾霾弥天的寒夜里，你还在孤独地盛放吗？香远益清，那又是为谁呢？

这一问，让我猛醒：这野菊，随性而自在的活着，就是它自然的宿命！你按照你自然的本性生长，不因被人遗弃而自暴自弃；你尽情而酣畅淋漓地怒放，无意于惊艳这世俗人间，也无意于等待那缪托的知己让你在世间传唱；你枯萎，死去，也不因无人垂怜而黯然神伤！

你如驿外断桥边那支寂寞而骄傲开放的寒梅，在昨夜的深雪里，一支独放，暗香非为盈襟袖；你像北陂那支怒放的红杏，纵被春风吹作雪，绝胜南陌碾成尘。

我终于明白，你本非为我而来！我之感慨惊叹，也无非自作多情的谬托知己而已！

草木有本心，何求美人折？

开合由本性，岂畏知音稀！

2016/11/19 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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